2021 年 11 月 16 日，因在推特上表示，“如果放任仅仅是心理性别为女的人自由出入女性场所（如女浴室、女厕所或女更衣室）*，对女性的安全和权益是一种极大的威胁”，《哈利波特》原著作者 JK·罗琳被认定为反跨性别群体，在国外网络遭到网暴，甚至被《哈利波特》系列电影 20 周年活动除名。

• 2019年，英国提出对跨性别者身份认证程序的简化计划，即没有进行性别转换手术的人，只要认定自己是异性，就可以被认为是跨性别异性。

该话题迅速在微博登上热搜，引起了1.2亿次阅读、1.9万条讨论。大部分中国网友对J.K.罗琳的言论持支持态度，抨击为追求政治正确而放弃基本伦理道德的行为，强烈反对未经生理改造的跨性别者使用女厕。

“跨性别者就是这样遭人讨厌的，不去除本身性别生理特征的人你也叫跨性别？你跨啥了？”微博用户“没关系是阿大呀”评论到。

跨性别跨了什么？跨性别者一定要去除本身性别生理特征吗？遭人讨厌的跨性别者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截止到2021年12月24日，我们以“跨性别”为关键词，整理了知乎的2.3万条讨论，并筛选出哔哩哔哩（B站）的79位跨性别UP主，试图认识这个特殊的群体。

跨性别者，是指自身心理性别无法认同生理性别，持续希望成为其他性别的人。除了部分受外界影响而发生性别认知改变的跨性别者，多数跨性别者天生就具有区别于生理性别的认知。

“五六岁的时候，固然不知道生理性别这类的名词，但就是会有这种感觉——那时候我坐在我房间的凳子上看到和我表哥一起玩的照片，就突然觉得为什么我和他现在慢慢变得不一样了，觉得现在他很帅气，为什么我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跨性别者阿锌说。

阿锌是一位FTM跨性别者。最常见的跨性别者可以分为MTF与FTM两类。MTF，指生理性别为男性、性别认同为女性，由男性转变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她们有一些更加为人熟知的别称——“人妖”、“伪娘”、“女装大佬”。FTM与之相反，指由女性转变为男性的跨性别者，也就是所谓的“女汉子”。

据联合国发展计划署( UNDP) 2012 年发布报告，亚太地区跨性别的发生率约为0.3%。换言之，估算平均每330人中就有一位跨性别者。在我们日常外出的途中，在成百上千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里，可能就有几位跨性别者，或隐藏于人群之中，或因外表奇特而让人多看一眼。

无论显眼与否，我们无法以一个人的装扮、是否经历过手术作为判定一个人是否是跨性别者的标准。根据《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查报告》，受制于家庭认同、经济条件、年龄等现实因素，相比于经历过变性手术的跨性别者，更多人只能选择继续困在原生的身体之中。

由于跨性别者偏离社会的性别期待和性别角色定位，他们往往面临着来自家庭和社会各方面的巨大压力，成为不被理解、“遭人讨厌”的群体。而在感性世界的囹圄外，是现实缠绕起的层层枷锁。

“我为什么不去变性？”知乎用户“轻筱”分享了这样一条视频。据报告，内分泌和激素治疗、性别肯定手术是跨性别者追求和实现认同性别表达的重要医疗途径，也能够较明显地改善跨性别者的心理健康。然而，将灵魂放回正确的身体，并不是一场手术那么简单。

目前，国内尚未针对跨性别者形成稳定的医疗支持。通过搜索，全国变性手术医院排行榜仅收录33家医院。事实上，想要接受激素治疗或性别重置手术，跨性别者面临的不止医院问题，还有一系列复杂的资质要求。

数据来源:《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

除了手术，据调查，近70%的跨性别者认为获得激素治疗存在困难，缺少相应的渠道和条件。“当我的朋友跟我分享最近激素治疗之后自己哪里哪里变了，我会越来越焦虑，忍不住让她不要再说了。她在向我分享她的快乐，我不能泼她冷水，但我知道我就是没条件而已。”阿锌说。

数据来源:《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

因为想要做自己，一个普通、真实的自己，跨性别者却成为了他人眼中的异类，陷入围城。

据调查，90%的原生家庭不能完全接受跨性别孩子。在母亲陪同阿锌看心理医生时，他被迫出柜了。“我被动出柜之后，我的母亲显然崩溃了，嚷嚷着要自杀，然后我就说那我也自杀，最后就变成，我们先不谈自杀，先谈别的，大家都很尴尬的一个局面。”

同阿锌有相似经历的还有很多人。当跨性别者被发现时，无论是原生家庭还是亲密关系，他们最需要的港湾反而成为了包围他们的风暴场，对他们施加着各种各样的暴力行为。

数据来源:《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

如果说，原生家庭是个人自我意识萌芽过程中起着奠基作用的部分，那校园环境则是塑形中关键的一环。学生时期，伴随着青春期性别意识的萌动，跨性别群体对自身的困惑、挣扎在这个时期尤其明显。然而，多数跨性别者在这一时期却面临更艰难的外部环境，承担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数据来源:《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

校园暴力之外，校园集体生活也会给跨性别者带来很多隐形的不便。宿舍、厕所、公共浴室，跨性别者不得不与异性朝夕相处，侵入异性的领域，同时将自己的一切暴露给异性。

不想被讨厌，也希望被喜欢。通过梳理，我们发现，不论是活跃在社交平台上的跨性别UP主，还是像阿锌一样具有跨性别身份的普通人，他们都很渴望一段健康、良好的亲密关系，并且希望这段亲密关系是建立在对方知道自己跨性别者身份的前提下。

当阿锌鼓起勇气和喜欢的女孩子表白时，对方回应：如果阿锌是男孩子，肯定会喜欢他的。“你喜欢和女孩子不喜欢你和你喜欢的女生坚定地认为你是女生，这两个悲惨的事情同时发生了”。直到大学，阿锌因跨性别身份在几段亲密关系屡屡中受挫，一段美好的亲密关系成为他触不可及的愿望。

抛开外界的纷杂，如何正确认识自己并与自己和解，往往是跨性别群体最致命的问题。

据统计，近70%跨性别者在12岁之前开始对性别认同产生自我察觉，超过80%的跨性别者会经历强烈的性别焦虑。“我有时会想，也许我就是女生，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以后会想自己在想什么，觉得是不是变态、很奇怪。”一位匿名知乎用户称。

数据来源:《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

不止于焦虑，很多跨性别者会厌恶自己的生理性别，对青春期发育感到强烈痛苦，渴望能阻止发育、掩盖或改变自己的性征。在第一次来月经后，阿锌甚至通过伤害自己的下半身来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破皮而流的血，而不是因为子宫内膜脱落而导致的月经。

由于缺少合适的科普和与他人交流的机会，跨性别者难以获得正确的自我认知，而选择试着去“纠正”自己，试图让自己接受原有的生理性别，陷入自我挣扎的牢笼。

“偶然的机会，偶然的时间，在偶然的网站上发现‘原来我这样的情况是这样的’，‘原来不是我的错’。”知乎用户“西逐月明”说。

互联网的发展与网络媒体平台的兴起让越来越多与跨性别群体相关的内容得以传播。除了来自社群、NGO机构、科普工作者的科普、搬运内容，不少跨性别者选择亲自站在镜头前，分享自己的故事，为幕后的同伴发声、答惑，也让更多人了解跨性别这一群体。

通过对B站“跨性别”词条下的1000条视频进行整理，我们筛选出了79位跨性别者UP主（视频上传者）。截止到2021年12月24日，79位跨性别UP主拥有粉丝量共计144.6万人，累计发布视频2642条，累计播放量4825.32万。在79位UP主中，MTF类型的跨性别UP主有64位，FTM类型共15位。

尽管会用“跨性别”、“女装大佬”等标签来吸引流量，多数跨性别者UP主同常人一样，主要在B站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兴趣爱好，记录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对UP主主页视频进行统计之后，我们对跨性别者UP主的分享内容进行了总结。

在常规的内容外，UP主们会分享作为跨性别者遇到的种种困难，对跨性别群体给出自己建议和指南，诉说自己的困惑。UP们同样还会对评论、私信中的观众问题做出解答，与跨性别者之外的人进行交流，让更多人意识到，在性别之外，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值得被看见和尊重的个体。

“网上敢于发声的跨性别博主，他们很勇敢，很好，至少可能会对一些自我认识不清晰，或者是遇到了困难的人来说，应该有很大的帮助。”阿锌说。

对于其他跨性别者，这些走向台前的UP主不仅让大众了解到了跨性别这一少数群体，而更重要的是，UP主为他们做出了榜样，给了他们许多的支持与慰藉，他们也能向这些UP主一样勇敢地去做自己。

演员上台，观者聚集，众议响起。跨性别者UP主的视频下聚集了大量的评论。评论篇幅长短不一，有共鸣，有鼓励，也有讥讽和谩骂。每一条评论，都是他人对跨性别者看法的缩影。

令人欣慰的是，对于跨性别者，称赞支持等正面评论占了多数。无论理解与否，观众大都愿意向这些处境艰难却勇敢发声的先行者们说一声“加油”，他们为“活得美丽耀眼”的乐观者加油，为“遵从自己内心和天性”的勇敢者加油，为“忍受着无法想象的心酸与难处”的坚强者加油，为每个“独一无二”的他/她加油。

然而，网络空间虽包容，却并非乌托邦，对跨性别UP主的负面评价从未消失。评论区里，“死人妖”、“害怕”、“恶心”、“财富密码”、“变态”等偏见、污名仍零星可见，台前的跨性别者们并不被部分保守者们所接受。

“我觉得他们（up主）当然也在试图解答一些误解，但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真正有误解的人他们可能根本不想看。”阿锌说道。

作为一个开放的的网络媒体平台，B站以其包容性强而闻名。在此平台上，跨性别UP主们得到的支持之声大于反对，或许很难代表社会大部分民众对跨性别群体的态度现状。跨性别者所面临的路，仍然道阻且长。

“这个世界太过粗暴，用身体来定义灵魂”，跨性别话剧《阴道说》中有这样一句台词。

幸好，这个世界也正在变得温柔。跨性别公益组织、跨性别多学科门诊、跨性别就业歧视案胜诉……无论是勇敢站在台前的跨性别者们，汇聚起的支持者们，还是逐步落地的支持保护措施，一座安全的城堡正在缓缓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