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2023-01-10

《洋际报好奇心商店》(The Inter Ocean Curiosity Shop)是一份活跃于维多利亚时期的年度新闻剪报集。一年只出一期,其中内容信息量涵盖极其广泛,从国际关系、政界风云到民生百态,几乎将一整年内欧美范围的热点事件尽数纳入其中。

当然除开这一大堆眼花缭乱的「大众须知」外,剪报社也不忘收录各类诡谲怪谈,比如下面这则——来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旅行者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圣玛丽亚·努瓦医院(Santa Maria Nuova)参观时的意外发现:

「医院内建有一座专门用于纪念塞加托教授的博物馆,据说塞加托生前曾研发出一种能将动物尸体快速石化的防腐秘术,成品效果惊人,既能保留自然的皮肤色彩和形状,又像矿石一样坚硬、耐腐,易于保藏。」

旅行者之前对这位教授的平生知之甚少,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被馆内的藏品深深地震撼了一把。

「大厅陈列着一张桌子,桌面装饰由人骨、大脑、肺、肠、肌肉等器官切片组合排列而成,如璀璨宝石般层色分明、流光溢彩。假若不加以说明,或许参观者们只会相信它出自某位高端石材马赛克巧匠之手,但事实上,这完完全全由加塞托一人亲手打造。」

文章中,旅行者用「病态的艺术」一词来形塞加托的作品,一看到病态,我立马来了劲,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几乎不费工夫,很快搜到了桌子图片,如旅行者描述的别无两样,214块经过处理的人类各部位器官切片被塞加托细心镶嵌于桌面之中,虽说意大利人搞镶嵌艺术一贯很有说法,但像这种猎奇形式的,确实头一回见。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目前桌子已由佛罗伦萨大学解剖学、组织学和法医学系博物馆纳入馆藏,此外佛罗伦萨大学还保存了塞加托教授的其他一些作品,包括数十件小型两栖类动物标本、若干完整的人类脏器化石、数张保留了头发的完整头皮、一对畸形胎儿标本,一个耳朵、一条手臂,一颗女性头颅,一堆人类乳房以及一尊死于肺结核的20岁少女半身石化像。

那么问题来了,塞加托到底是干嘛的?他制作这些到底用意为何?是为了推动防腐?还是有其他什么隐情?

吉罗拉莫·塞加托(Girolamo Segato),1792年出生于意大利北部韦达纳偏远地区的一处修道院,是家族里的第十三个孩子。原本这一大家子一直是当地声名显赫的贵族,但架不住后人们奢淫骄纵、挥霍无度,到了塞加托父母那代,祖上的老本早就败得七七八八,自然不能满足孩子们所有的要求。

作为最让人心疼的小儿子,塞加托从小就在植物学、解剖学,特别是在制图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不过没等20岁就被父母贴上了「只顾着宅家吸血的寄生虫」的标签,硬是逼着他退学出去寻工。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为了在不依赖家人支持的情况下继续拓展学识,塞加托一边旅行一边打短工辗转来到佛罗伦萨,以出色的制图手艺在北非(主要目标是埃及)考古探险队里谋得一份制图师的工作。

当时欧洲的贵族们在看待埃及问题上特别邪门,一方面认为纵使有深厚的历史沉淀,但那仍是一片充满了巫术和神秘的险恶之地,而另一方面又对数量庞大的文物垂涎欲滴,尤其是木乃伊制品。

从十三世纪开始,欧洲人已经在埃及亚历山大港口经营木乃伊批发贸易,受古希腊泛灵论医学观和古西亚医学影响,错误的将古书中记载的「经加工可以入药的天然沥青」与附着在「木乃伊上的防腐沥青」划上等号,坚信捣碎木乃伊研磨成粉便可以做成包治百病的特效药或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催情药,虽说在十六世纪这项错误就已经被官方纠正,但奈何民间迷信扎根过深,过度到文艺复兴时期,这股热潮丝毫不减,甚至在艺术圈刮起用木乃伊制作颜料的奇怪风潮,可谓物尽其用到了极致。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十八世纪18 世纪的药剂师容器,瓶身标有「MUMIA」的字样「MUMIA」指的就是木乃伊研磨粉

1818年,某位钱多到没处烧的贵族聘请探险队前往埃及。在如此时代背景之下,26岁的塞加托第一次登船出海,即将迎来改变他命运的奇异之旅。

从佛罗伦萨最近的利沃诺港口起始,强忍着海浪不羁的爱抚,探险队总算有惊无险抵达了他们的第一站——亚历山大港。接着在短暂休整后,十几人的队伍开始往内陆挺近。
说起来这回探险队的任务倒还真不是为了倒卖木乃伊和其他宝物,而是需要绘制出一份完整的埃及地图。可想而知,作为队伍里少数几个制图师之一,塞加托的压力着实不小,不过此刻他早就把烦恼抛到了脑后,毕竟眼前尽是未曾领略过的古老风情。夹杂着沙砾的泛黄之风掠过,就算眯着眼也不想错过任何一处惊喜,着了迷似的几乎走到哪里都摆弄着画笔,贪婪地将它们尽数绘于画纸之上。

扯开一提,早期的制图师们技能要求极高,不仅要求地理知识过硬,同时还需兼备高超的绘画技术,在精确绘制地图的同时,能准确描绘出当地的标志性建筑、雕塑、动植物等等各种风土人情,说地图可能有些浅薄了,更像是在制作一套百科全书。

只不过非常可惜,塞加托的绘图制品大部分毁于一次大火,少数逃过一劫的画作和文本在塞加托死后被朋友们找到,最后加以拼凑整理,硬是拉着同时期多位优秀画师一起还原,最后才以《古埃及与现埃及全图》为名出版,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真的,仅就个人而言,确实非常钟意这类工工整整的写实画作,对比如今早已被大自然洗刷了色彩的古老建筑,似乎时间真的有停格在画家们落笔的那一刻。(东西虽好,奈何价格贵到离谱,二手古书网站价格已经飞到18000欧,-。-只能梦里看看了。)

回归主线,既然是绘制全埃及的地图,想必旅程一定漫长无比,事实也是如此。队伍马不停蹄地在埃及周游了长达五年之久,直至1923年才回到佛罗伦萨。

这趟旅行极大的改变了塞加托的性情,从贵族手里拿带丰厚的报酬,他除了偶尔单独出门旅行、出席当地的科学研讨会外,几乎过起隐士生活。更为奇怪的是,他老是偷偷的往家里运进运出一些神秘的大箱子,旁人多数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啥,只有极少部分和塞加托保持着书信往来的挚友知晓内容物,这里也不卖关子,箱子里装的就是遗体,男女老少都有。至于遗体来源,难以说清,确实无从可考。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也许是从某个大学里或是殡仪馆里借来的,也有可能是从活跃于地下黑市的盗墓犯手里买来的,或许自己偷盗出来的,参考文艺复兴时期的盗尸怪象,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总之塞加托和尸体结下了不解情缘,几乎把接下来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他想创造出一种超越埃及木乃伊的完美防腐术。

行为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

关于这点,外网一些博客主认为和塞加托当年埃及之旅的一段特殊经历有关,当时他跟着探险队深入内陆,曾到访阿布西尔金字塔群。阿布西尔位于著名的吉萨和塞加拉金字塔群之间,据说在其中的一座金字塔的枯井里,这老哥硬是咬牙单独住了三个晚上,每当午夜梦回之际,陪伴他的却只有枯井里数尊让人毛骨悚然的木乃伊。这三天里必定发生了某些神秘的变故,导致他对防腐着了魔。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这说法比较符合逻辑但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印象中,除埃及之外,意大利本土的木乃伊文化本就浓厚,其木乃伊的数量很可能远超埃及。翻看相关素材,确实在时间线上找到了端倪,当然以下只是我个人的拙见。

因为塞加托出生在修道院的缘故,所以咱们以修道院这个线索切入。

从十五世纪开始,意大利的天主教信徒们就习惯将亲人的遗体送往修道院安葬,他们朴素的相信身体是灵魂的容器,既然灵魂已经去往天堂,那么剩下的部分理应交由圣地妥善处理。这可以说是当时一种少有的、且可以真正兑现的宗教福利。通常平民的遗体会被埋葬在修道院内部的墓地里,只有那些生前对教会有过杰出贡献的,才有资格安排送进专门的地下室里精心保存。

直到1804年,拿破仑通过颁布了圣克劳德法令(Editto di Saint Cloud)。

简单解释就是拿破仑有些看不惯了,认为人死后不应该乌泱泱地往修道院那阴暗、不通风的小角落里埋,太不卫生!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葬到城外,让死者待在阳光充足、风景秀丽的大自然里,那多干净。表面是在推动城市卫生进步,实则想借此举削弱教会的影响力。迫于压力,教会方面只能吩咐各地的修道院迁出遗体,在这个过程中,工人们意外在全国各地发现数量庞大的木乃伊。

与埃及流水线加工的木乃伊不同,彼时意大利的木乃伊多为自然形成,无论是埋进土里的,还是存放在地下室里的,遗体最后都有几率变成木乃伊。

仅仅是巴勒莫地区的卷尾猴地下墓穴里就发现超过1200具木乃伊,而其实早在1599年,教徒们就已经意识到当地的土壤和特殊气候能阻止尸体分解。进入到十七世纪,教徒们还在墓穴附近修建了专门的「排水室」,利用通风系统,加速木乃伊转化成功率,这项技术很快在欧洲各地推广流行。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更有趣的是,甚至在意大利中部费伦蒂洛的圣斯蒂芬教堂的众多木乃伊里还曾出现了中国人的身影。一对年轻夫妻远渡重洋来到意大利,却不幸遭遇黑死病送出的致命打击,最后被抬进圣斯蒂芬教堂里,如今已经成为当地木乃伊博物馆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珍贵藏品。

所以按照这个脉络,塞加托很有可能在儿时就已经接触过意大利本土的木乃伊,防腐梦的种子早已种下,埃及之旅或许恰好只是刚好推了他一把而已。

尤其在塞加托的人物传记里有提到过,他回国后急切渴望研发出一种有别于自然木乃伊、或是埃及木乃伊那样的完美防腐术,成品效果至少从外观上要无限接近于死者生前的样子,从侧面也印证了这个观点,毕竟他的愿景是想让死者看上去更像生者。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为此,塞加托展开了长达数年的研究,期间总共尝试过三套方案。前两种分别参考当时较为流行的防腐试剂以及埃及古老的脱水防腐,不过效果始终不太理想,这也使得塞加托早期的作品颜色过于暗淡无光。

第三套方案最为神秘、同时完成度最高,他以特殊手段成功用矿物质代替了有机组织,既保留了原始颜色、形状,甚至没有破坏内部细胞结构,基本上等同于即时创造出了化石。

虽说如此,这项技术仍旧存在缺陷。

纵观塞加托的防腐成品,总是将尺寸有限的标本(胎儿、身体器官以及明显偏爱的女性乳房、乳头)石化,这可能表明他使用了一种不适用于大面积使用的防腐制剂。不过目前的科学界,至少是意大利方面的研究者们在采用断层扫描等各种现代实验工作后依旧还无法完全解开塞加托石化防腐的奥秘。

[注:佛罗伦萨大学的教授们强调指出塞加托的一些塑化(硬化身体的柔软部分)工艺与现代程序极其接近,其中有用到砷酸、二氯化汞、乙醇以及蒸馏水等等,称其在当时已经掌握了超越时代的技术。]

其实吧,本来不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塞加托本人很想把奥秘揭示给大众,要怪只能怪时运不济。

当防腐术有突破性进展后,塞加托曾第一时间拜访佛罗伦萨自然史博物馆。他向馆长提出要求,如果答应让其担任化学技术主席便向全民公开所有的操作流程,供其他学者一起参与研究。然后馆长礼貌让他回家等消息,塞加托一听回家等消息,有些急了,主要是这几年搞科研钱花得差不多了,别回家了,现在就告诉我得了呗,馆长态度依旧强硬,还是让他回家等消息。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馆长如此不近人情也能理解,之前也提到过,意大利的木乃伊多为自然形成,为什么自然形成,一是得益于地理、气候等特殊的环境因素,其二还是教会的势力太过庞大,高层严禁将防腐术投入民间应用,只有像教皇、圣人这样身份显赫的人才能在死后享受人工防腐。

得,既然博物馆这把没戏唱,那就往教会跑呗,没成想结果反而更糟。

当神父祭司们看完塞加托拿来的防腐成品,第一反应便是吓得直打哆嗦,也难怪,又是头颅、又是残肢的,从来没见过如此邪恶的玩意,没等塞加托开口辩驳,就直接给他下了判断,丫一定是在埃及中了巫术,不仅把他拉进社交黑名单,还顺手送了一个「埃及魔术师」的绰号,最后差点拉着塞加托去做净化仪式。

好不容易经由挚友周旋,塞加托总算从教会脱身,这会儿他已濒临破产边缘,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意志消沉,硬是靠着亲友救济苦苦坚持到1835年。

从这里开始故事有了两个版本,不过它们的结局却极其一致。

版本1:

1835年,教会的态度来了180°的大转弯——教皇格列高利十六世突然温和的抛出橄榄枝,认为塞加托的防腐术是一种进步的体现,本质上并不违反教义原则,不仅如此,还直接拨款赞助,而塞加托这边只需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即可——可以对外公布作品,但严禁曝光配方。

好家伙,估计是看中这项技术了。一查时间,格里高利十六世于1846年去世,彼时已是暮年,你们懂的。总之有教皇背书,塞加托迅速声名鹊起,风光可谓一时无两,名声甚至传至欧洲各国。据说当时大批粉丝上他家门口排队追星。古老的小报上还能找到这样的花边新闻,称塞加托为了展现浪漫,曾送给过某位法国情人三条石化鱼以及几滴石化人血。

同年,塞加托受邀参加末代托斯卡纳大公費迪南地四世召开的晚宴。他想在大公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为此特意提早制作一张极其猎奇的「切片镶嵌」桌。果不其然,桌子上的诡异图案的确给大公留下了深刻印象。(1859年,第二次意大利独立战争爆发,托斯卡纳大公一家流亡至奥地利,跑路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桌子,接着被抬进了圣玛丽亚·努瓦医院,最后送到了佛罗伦萨大学手里。)

奇闻:一位十九世纪差点活成「美杜莎」的怪人

和大公攀上关系,又背靠着教皇,塞加托自信心大涨,但名声也为他招来了不少祸端。同年10月,塞加托的公寓屡次遭到盗窃,甚至连实验室也无从幸免,小偷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为了配方而来,好在老哥平时行事较为谨慎,配方和图纸全都藏在屋内的暗格里。

盗窃事件过后,塞加托的性情再度发生剧烈变化,猜疑心愈演愈烈,甚至连帮助过她的挚友都不信任了起来。直至1836年年初,塞加托发了疯似的点燃了整个实验室,连同所有的图纸配方烧了个精光。

没多久塞加托纵火的消息便传到了教会,教皇气得够呛。但老哥疯归疯,心里还是有底:「所有的秘密我都记在了脑子里,放心,只要我不死,配方就还在。」然后就没然后了,立完Flag没多久,1836年2月3日晚,塞加托因急性支气管炎发作不幸逝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享年44岁…

版本2:

从教会脱身后,塞加托的身心遭受剧烈冲击,意志消沉,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挚友不忍看到他如此堕落,多方打点,还特意找来海外小报,希望能借他们之手能将塞加托的技术推广到其他国家。

得益于猎奇制品本身就极具话题性,很快名声传至欧美各国,崇拜者纷纷拜访,甚至有富商愿意花高价收购配方。经由这么一折腾,塞加托的精神状态又有了明显好转,不过他还是希望能把这项技术留在国内。

1835年,热度拉满的塞加托受邀参加末代托斯卡纳大公費迪南德四世组织的晚宴。恰逢费迪南德四世刚刚上位,急需与各界名人搭建沟通桥梁,并在晚宴前数周托人告知塞加托,称有意愿出资支持他继续搞科研。一听有赞助,塞加托有了底气,为了在大公面前留下好印象,他亲力亲为,加班加点赶工制作出了那张病态的「切片镶嵌桌」。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费迪南德四世是个老六,晚宴那天收下桌子后对赞助的事绝口不提,只是让塞加托回家等消息。又是回家等消息?现在就告诉我呗,就这样,塞加托被轰出了大公府。

这边事业刚受打击,家里又突然遭到小偷光顾,还是一个月连着好几回,甚至连实验室都没能幸免。塞加托的精神状况彻底崩溃。

1836年年初,恼羞成怒的塞加托点燃了实验室,

原本塞加托有机会把配方告知挚友,只是还没等来得及就被无情的病痛带走了性命,1836年2月3日晚,塞加托因急性支气管炎发作不幸逝世,享年44岁…

生不逢时的塞加托无论是带着遗憾,还是带着不忿,属于他的故事在咽气当晚画上了句号。只留下这些无言的化石

几年后,教会工匠还特意为他打造了一块墓碑,正中央效仿著名的美杜莎形象镌刻了塞加托的头像。教会特意为塞加托打造的头像,头像的下方是几句墓志铭,总感觉严肃中透着那么一股子戏谑。

如是写道:「这里躺着的,正在腐烂的,是来自贝卢诺的吉罗拉莫·塞加托。他的知识是如此罕见,他的经历又是如此的不幸。假若他的艺术没有随他一起消亡,他本可以看到自己变成石头。」